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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江南都浸在湿漉漉的水汽里

发布日期:2025/6/20 12:59:12 访问次数:7958

桐油伞下的河
梅雨时节,整个江南都浸在湿漉漉的水汽里。村口那座老桥,桥墩上苔痕斑驳,在迷蒙的雨幕里愈发显得苍老。桥下河水湍急浑浊,翻涌着岁月里沉埋的呜咽。就在这样的雨天,人们又看见老石佝偻着腰,背着沉甸甸的竹篓,一步一踏踩上青石板桥面,开始了他日复一日的修桥护路。他默默劳作,如同长在桥头的一截树根,将这座桥与他的人生紧紧捆缚在一起。
老石的女人,是在一个同样雨水泛滥的春天没的。那年洪水来得凶悍,桥下浊浪翻滚似咆哮的巨兽。村中一群孩子玩闹着过桥,石家的小儿子也在其中。一个浪头涌起,孩子脚下一滑,眼看就要被裹挟而去。危急时分,老石的女人恰巧在桥边,她猛地扑过去,一把将孩子推回桥心,自己却被那无情的水流卷走了。湍急的河水只瞬间便吞噬了她,只留下岸边那只脱手的桐油伞,在风雨中飘摇翻转,最后湿淋淋地搁浅在泥泞里。
女人沉入水前,最后挣扎着喊出的那句“桥要修”,成了老石余生唯一的命令。从此,老石的生命便钉在了这座桥上。他日日背篓里装着石块,步履蹒跚地往返于桥面,填补石缝,加固桥基,仿佛以此在无望的深渊里一锹一锹填埋自己的余生。
村民们起初叹息,后来便习以为常。人们只道老石在守一个永无归期的魂灵,日复一日修补着通往彼岸的桥。孩子们笑闹着从桥上跑过,老石总停下手中活计,眼神复杂地望向他们,那目光深处藏着别人不懂的忧虑与温柔。人们只以为是他怕孩子吵闹惊扰了亡妻的安宁,却不知他心中悬着另一座更沉重的桥——那桥通向所有孩子的平安。
又是多年,又逢暴雨如注的汛期。水势汹汹,如受困的猛兽撞击着桥身,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。村民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,只有老石那盏微弱的风灯,在桥头风雨里固执摇曳。人们纷纷摇头叹息:“老石又去守他的魂了。”雨声掩盖了所有,无人听见他敲打石块的叮当声,也无人看见他拖着绳索,一遍遍加固桥栏的身影——他是在与洪水争抢时间,为桥下奔流筑一道守护的堤防。
那一夜,洪水终于挣脱束缚,裹挟着断木碎石,疯狂地撕咬着桥基。桥身剧烈震动,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抽搐。突然,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刺破雨幕——桥,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豁口!
消息炸雷般传遍村子,人们冒雨涌向桥头。风雨中,众人呆立当场:只见老石浑身湿透,绳索如蟒蛇缠绕他枯瘦的腰身,另一端则死死系在桥栏粗木上。他整个人倾斜着,用尽全身力气抵住那段摇摇欲坠的桥面,如同嵌入石缝里一根顽强的铁钉!人们冲上去救他,他却嘶吼着:“别管我!先护桥!”——那声音带着血肉撕裂般的痛楚。
众人七手八脚地绑绳、堆沙袋,与洪水展开惊心动魄的争夺。当桥身暂时稳住,人们再回头寻找老石时,风雨如晦的桥面上,却只剩下一根磨损断裂的绳索在泥水里飘荡……汹涌的河水中,依稀只见一个微小的黑点,在浊浪中沉浮了几下,最终被彻底吞没。他消失的位置,竟与当年女人坠落的漩涡分毫不差。
洪水退去后,人们才在桥下淤泥中寻到老石。他身体蜷曲,怀里竟紧紧抱着那柄早已褪色的桐油伞。伞面上,曾经鲜亮的并蒂莲图案,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难辨。当人们含泪掰开老石僵硬的手指,取下那把伞时,一个油纸包悄然滑落。展开来,是女人临终前那句“桥要修”的遗言,下面还有一行老石后来添上的、歪歪扭扭的小字:“护住孩子,莫再让一个娘没了娃……”
人们这才恍然彻悟。原来老石用尽一生气力修补的,哪里仅仅是一座青石垒砌的桥?他分明是以血肉为桩,以孤守为索,在这条汹涌的河上,固执地为所有后来人架起一道生之渡桥。他那单薄的身躯,竟默默承托起了全村孩子过河的平安。所谓“守桥”,竟是守护生命本身。
雨霁天青,河水归于温顺,默默流过新加固的桥墩。人们再次走过那座桥,脚步踏在坚实的石板上,心头却沉甸甸的——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老人用脊梁撑起的土地上。桥下流水不息,每一道波光里,都荡漾着两个沉没的名字;桥上人来人往,每一步安稳,都踏着一种无声的牺牲。
这世间,原来有些桥并非通向彼岸,而是以血肉之躯,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,为他人搭起一段平安的坦途。老石与他的女人,最终都沉入这同一条河,却以各自的方式,在时间的水流里凝固成最坚固的桥墩——纵使肉身消逝,那守护的重量,却永远沉入河底,托举起后来人脚下的路。
当人们再次撑起桐油伞走过老桥,桥下河水呜咽,仿佛仍在轻声诉说:伞面上褪色的并蒂莲,永远绽放在风雨飘摇的人间渡口;伞骨下生者的脚步,每一步都是对逝者最深的回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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